周日下午在家休息,我突然接到妹妹的电话。妹妹语调十分沉重地对我讲道:“三哥,你知不知道二哥住院了,要做手术?”“怎么啦?”我顿时急了。
几个月前,我已经知道二哥突然出现食量减少、身体明显消瘦的情况。那时,他到医院检查,结论是直肠部位有团息肉。因为当时天气炎热,医生建议他吃药,用保守疗法治疗。这次二哥住院手术,我以为是这个毛病严重了。
妹妹讲,二哥这次是泌尿系统出了问题,是在完全支撑不住的情况下,被强行送到中南医院就医的。我也是上了年纪的男人,知道患有前列腺增生或者并发症毛病的人不在少数,二哥在早前几年就曾发生过几次这类问题。只不过,每一次他都硬扛过来了。嫂子多次嗔怪:“你们程家人一样个性,有病非要硬撑不可。”这一次,医检的结果,二哥是前列腺尿道钙化导致尿道堵塞不能排尿,他再也无法扛住。
二哥手术的第二天,我到医院看他。见到我,他很是高兴,同时又说我工作很忙,不该往医院跑。他说:“妹妹也真是的,叫她别讲,非要惊动你不可。”我说:“说什么呢,一奶同胞,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们不跟我讲你们就舒服了,可是我不舒服啊!”说得卧床的二哥和旁边站着的二嫂都笑了。
从中南医院9楼的病房下来后,院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寒风习习,我仍有一种放不下的牵挂。二哥的病情和他那爽朗乐观的样子,一下子唤起我许多回忆。
我的二哥出生在建国初期的第三年,比我大四岁,一米七的个子,英俊潇洒,腰板挺直。如今虽是67岁的人了,平时走起路来仍然保持着军人行走的姿态,步履铿锵。他大半辈子饱经磨难,风雨兼程,走到今天非常不易。
时间回转到1966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离我们家十里外的初中。我们程家,祖父、父亲两代人没有进过学堂门,他是我们这一家三代人中第一个念上初中的读书人。可那时候,我们家家大口阔,是湾子里的重点“缺粮户”,家人成天吃不饱,二哥正值长身体的时期,在学校当然难吃上顿饱饭。突然有一天,他的几个同学,拉着一辆人力拖车将二哥送回家中,说是二哥病了,学校安排送回家的。看着二哥那个羸弱不堪、面色蜡黄的样子,我的母亲一下子眼泪汪汪:“这该怎么办啊,我的儿啦!”我在旁边更不知所措。母亲一边说着,一边让我的大哥去请赤脚医生。医生经过诊断,说是身体无大碍,主要是营养不足引起的,让母亲弄点好吃的给二哥补补身体。这时,母亲才一脸苦笑,心里释然。实际上,二哥更早的时候, 还吃过树皮、野菜,吃过糠。他就是在这样艰难的生活中长大成人的。
二哥初中毕业后的1968年年底,应征参军入伍,开启了人生新的旅程。在部队,他一干就是十几年。他所在的部队属于炮兵部队,驻地位于祖国北疆内蒙古段中苏边境。这里,常年风沙漫天,冬天最低温度零下30多度。二哥后来跟我讲,在那个特殊时期,驻守在边防线上,部队每天都处于战备状态。开始,他担任填炮手,干得最多的事情,是把炮弹从弹药库背到山上的阵地,每一颗炮弹重达100余公斤。刚去部队时,由于过去身体没有个好底子,人非常吃力、吃亏。但是,军人是不能讲条件的,军人的使命就是奉献,就是牺牲。二哥曾经跟我说起一个让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故事:那一次,他们一位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师首长下连队,同战士们一一握手。当走到他面前时,看着他身子瘦小,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不错啊。记住,年轻人吃点苦,是累不死的,喝一碗水,出一身汗,就好了。”二哥牢记首长的话,在连队里干得非常出色,成为连队的战斗骨干。后来,是因为一次背炮弹扭伤了腰,领导才把他从一线调整到后勤。
二哥身在军营,献身国防,从来没有忘记家里的祖父、父母和我们几个小弟小妹。当兵的头一年,他每个月只有6元钱的补贴。那一年,在自己的生日到来前几天,他写了封信回家。大哥拆开信封时,一张5元的人民币从信中滑落在地。二哥在信中说道:“儿过生日母过难。5元钱,是对母亲的慰问。”当时因为是在大队部取信件,所有在场的人都十分为之感动,纷纷竖起了大拇指,消息很快传遍全村。提拔为干部后,津贴多了点,他总是把不多的钱寄回家里,弥补家庭经济的困难。由于我跟他只相隔几岁,他对我格外牵挂。我的记忆中,他把自己省下的军装,寄了几套回家给我穿。以至于我后来一直以他为榜样,说什么也要走二哥的路,像二哥一样去当兵。5年后,我真的是如愿以偿。这时候,我们的老爸高兴得不得了:“看看,我们家两个儿子当兵,为国家做贡献,该有多么光荣!”老妈却不以为然:“你不知道当兵有多苦。一个儿当兵还嫌不够,又送一个出去。”多年以后,看到二哥和我通过军队熔炉的锻炼以及后来的成长进步,老爸老妈感到十分欣慰。
1981年10月,二哥从部队转业到武钢组织部工作,继而在武钢国贸公司工作,直到年满60岁退休。由于他吃苦精神强,工作思路清晰,办事干练,处事果断,从一般的干部干到了办公室主任这个职务。
那一年,原办公室主任调离,公司领导班子在二层干部中物色、由群众无记名投票推荐办公室主任人选。有的人四处活动,想要这个位置。但是,总经理把推荐的候选人名单看了以后,力举他担任办公室主任,并在党委会上申述他的理由和看法,党委会最终形成共识和决议。在接着的干部宣布大会上,总经理讲:“你们别看程艳林没喝过什么洋墨水,他除了不会放洋屁以外,哪一样都比你们强。大家不要不服气!”二哥果然不负众望,在办公室主任位置上,充分施展自己的统筹协调、综合管理、办事严谨、处事果断的综合能力,把办公室的工作搞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得到公司上下的充分肯定。他的工作能力和人格魅力,受到领导和同志们的好评。直到现在,他原来的同事,现在尽管大多数退休了,还与他保持友好往来,有什么事情,都要找他商量,听取他的意见。
在艰难的人生道路上,二哥一直保持着一颗善良、博爱的美好心灵。他孝敬父母,爱兄弟妹妹,爱孩子们,堪称我们兄弟姊妹的楷模。
最难忘的是2016至2018三年。先是我们的母亲在黄石市三医院做手术,二哥请年假在黄石招呼母亲半个月,一直未离开过。不久,父母亲先后摔倒跌伤,然后一直双双卧床不起。那个时候,我们兄妹五人,只有妹妹在老人身边。可怜的妹妹,一边上班,一人承担起我们哥哥弟弟的全部责任和义务,累死累活招呼老人,就是没搭上一条命。二哥在武汉,也在上班,却每天下班后驱车前往黄石,替代妹妹招呼老人,第二天早上又赶回武汉上班。后来,老人病情加剧,请了一名护工,仍然不能解决问题。最后,老妈还是离我们而去。老妈走后,二哥把老爸接到武汉他的小家中住了一段时间,又将老人送回老家。最后,大哥大嫂也是精心照料,让老爸依依不舍地入土为安。而我,和身在远方的五弟,算是“空”里过了。直到如今,我对我的老爸老妈总是心存愧意,更是感觉生命中的二哥、妹妹、大哥大嫂,是我和我的孩子学习的榜样。
我的二哥对兄弟和妹妹乃至我们的下一代,一直是全方位的关心、关注、鼓励和支持。他看到我老来还在奋斗,十分赞赏我的勤奋勤劳和执着,又十分怜惜我,担心我工作压力大、身体吃不消。每次见面或者在电话、微信里提示我:“老三啦,现在你不再年轻,能干就干下去,千万别强撑。”提醒我最多的是:最好不抽烟,尽量少喝酒。可是,第二点我确实做到了,第一点,因为几十年的习惯难改,尤其是拿起笔来、坐在电脑旁就身不由己,的确缺乏戒烟的意志。二哥也知道我的生活习性,总是告诫:“还是尽量少抽一点为好。”我的小女儿从上大学,到大学专业的选择,从毕业后的就业,到婚嫁问题,他一直挂念在心。小女儿考上了公务员,他高兴;小女儿一点一滴的进步,他高兴;婚嫁成家他高兴。包括我的外孙子,他同样一直给予热心关怀。
在我们的“大家庭群”中,兄弟姐妹及其孩子们乃至下下一代,他的话最具权威性。一般聊天他不管,涉及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他毫不客气拿出自己的观点。总是告诫孩子们:不要受社会各种思潮所左右,不要为市场经济的负面效应所迷惑;身为中国人,第一位的是要爱祖国,第二,国家这么大,前进中有矛盾、有问题在所难免,要用阳光心态,历史地、客观地、辩证地对待我们的国家发展中的问题。他告诫孩子们:“没有国家,我们狗屁不是!”话语掷地有声,振聋发聩。言论中,展示出他的胸怀、格局和气魄,彰显出一个共产党员、一名中国军人的气质和品格。
这,就是我的二哥,一个普普通通的从农村走出的苦孩子,一个普普通通的共产党员,一个普普通通的曾经的军队和国企的基层干部。他虽然不是声名显赫,也不曾星光闪耀,但是,他是我们兄弟姊妹们和孩子们最亲爱、最可爱、最值得尊重的人,是我们程家的光荣和骄傲。苍天有眼,好人平安。相信我的二哥会坚强、乐观地战胜疾病,早日康复,重新站立起来,行走在蓝天白云之下。二哥,美好的春天,在向你招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