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真正的兄弟,不是吃吃喝喝,也不是相互吹捧,而是实打实地指出存在的问题,以便共同成长。作者妙笔生花,把处长的点睛之笔写得栩栩如生,看后令人啧啧称奇。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在原济南军区司令部直工部组织处当干事,处长是方南江。
方处长是位业余作家。早在1980年,他就写出了小说《最后一个军礼》(合作)。这篇小说第一次揭露了部队的阴暗面,歌颂了真善美,鞭挞了假恶丑,在全军、全国获奖,并由他编剧被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成了同名电影,是新时期军旅文学创作的奠基之作,可谓是闻名遐迩。正因为如此,大家都称他为“作家处长”。
作家处长有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对部属特别温柔。比如说你写的文字材料不行,他不说不行,而是说还有修改的余地……批评不是批评,简直是按摩、挠痒痒。这对于成熟老练、明白事理的其他干事来说,当然是管用的、有效的,响鼓不用重锤敲嘛!而于我等不识趣之人,效果就不那么明显了。
1987年夏,军区司令部系统要表彰一批“老山沟”,就是常年工作和生活在边远艰苦地区并做出突出贡献的干部和志愿兵。作为职能部门,组织处便全力以赴地做好会议的筹备工作。南江处长和其他几位干事负责起草领导讲话、帮助整理典型发言材料和办理其它会务,我则为其中的一位获奖代表写获奖感言。这对我来说,可谓小菜一碟。获奖感言嘛,无非是我们虽然做出了一点点成绩,但与领导的要求、和其他同志相比,还差得很远。我决心以这次表彰会为契机,继续扎根山沟,无私奉献云云。个把小时的功夫,一篇千把字的获奖感言便出笼了。 当我满怀受表扬的心理交给南江处长过目时,南江处长看后却皱起眉头来,说要考虑到现场的情景和获奖人员的实际,篇幅不要这么长,语句也不要这么郑重其事,并就如何修改给我提出了具体的要求。但我完全不以为然。心里话,获奖感言不就是这样写吗,就是考虑到现场的情景和获奖人员的实际才这么写的,还怎么考虑法!我只把篇幅压缩了一点点,几乎原封不动地交给了他。南江处长看后,还是耐心地说,要考虑到现场的情景和实际,不要写得太长、太郑重。这次更离谱,回来后我只把原稿找人抄写了一遍,又交给了他。
开会在即,参加表彰会的不仅有司令部系统各单位的代表,军区司政后机关要派人参加,军区首长也要出席会议。为了确保会议圆满成功,南江处长和其他几位干事住进一个小招待所里彻夜加班,连家都不回;而我呢,却一次又一次地原稿送审,干工作不是干工作,简直是破坏和捣乱,是可忍孰不可忍。果然,南江处长生气了。
“我是很少跟你们发火的啊,”南江处长放下正在修改着的领导讲话稿,在我写的感言上用笔划了一个大大的叉号说,“给你说了多少遍了,要那样写,不要这样写,你倒好,一遍又一遍地把原稿送来!好,你不写我写!”说着,他在原稿的背面开始写起来。写了几笔,还不解气,停下来接着批评说,“我给你作交代的时候,你记也不记一下。先不说材料写得怎么样,就是出于礼貌,处长交代意图时,当干事的也应该用笔记一记吧?真是的!”把做人做事的道理讲清楚后,又担心我承受不了,缓和了一下口气,不无心疼地说,“你还费那个牛劲,有必要费那么大的劲吗?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给,把它抄清楚。”
我接过一看,乖乖,只短短四句话:我心情很激动,说不出什么话来。谢谢首长!谢谢同志们!!
我还是不服气,一边抄一边想,这也太简单了吧?能说出获奖者的心声,能引起大家的共鸣吗?要知道与会人员不仅有基层的同志,还有机关人员和军区首长,他们办文、办会的水平更高。到时候出了丑,可怪不得我,那可要丢咱们处的脸,首先是丢你处长的脸啊!哼,还批评我呢,到时候,我要发扬当年给连队干部提意见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好好地批评批评你!
我当新兵时,曾在全连军人大会上恶狠狠地给连长、指导员提意见,使不少老兵对我产生了不好的看法。这时,我有点“旧病”复发……
会议开始,当主席台上的首长为“老山沟”们颁完奖,主持人把话筒对准那位获奖代表时,只见这位同志自自然然、抑扬顿挫、有声有色、顺顺畅畅地说道:“我心情很激动,说不出什么话来。谢谢首长!谢谢同志们!!”
哗……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连军区首长都站起来与他们握手了,看得出,效果不是一般的好。直到这时,我才彻底服气了。不错,按照常规,获奖感言是应该那样去写的,但还是那句老话:具体的情况要做具体地分析。这些“老山沟”们都是些什么人啊,他们常年工作和生活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有的同志只身一人在一个执勤点上工作,他们白天看太阳,夜里看星星和月亮,由于很少与人交流,连说话的功能都萎缩了。你叫他在这么宏大的场合长篇大论、正儿八经地讲一通,一是他们说不出来,二就是背下来也不像他们说的话,大家一听就知道有人在导演,降低会议的质量。再说,与会人员看重他们的是实干,不是看他们说得多么漂亮,他们说得越不符合常规,甚至越不会说话,越好。南江处长准确地把握住了“老山沟”们的特质和会议的具体场景,只四句话二十多个字,就达到了我千把字的宏论所达不到的良好效果。作家处长就是作家处长,有水平。
我对自己说,你需要学习的东西多着呢,骄傲不得!不等得散会,我就急急忙忙把刚想翘起来的尾巴,又紧紧地夹了起来。
处里的同志都是秀才,随即赋诗一首,概括我和处长的这段“过节”。诗曰:
作家处长好脾气,引得属下不识趣。
忍无可忍发了火,冲冠一怒为兄弟。
不过,我一点儿也不生气。服嘛!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夏天,我感到比以往哪一年的夏天过得都凉爽。
董攀山,山东定陶人。军人出身。长期从事机关文字工作,业余时间发表一些文学类作品。山东省中华文化促进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