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是F军区某部团政委,1998年响应党的十五大裁军50万的号召,主动要求转业到地方工作。先是任Z市特殊教育大学人事处副处长,半年后升任为该处处长。
一般说来,在部队,到了正团,主动提出转业的不多,大都不愿意走。一是从正团到副师只一步之遥,能进一步当然好;二是到地方后不一定能够安排好,能坚持一年是一年,最后弄个退休什么的,保险;三就是愿意转业,自己也不提,让组织上、领导上提出来,这样可以借口自己在地方上没关系,让组织上去做工作,省却自己的麻烦。总而言之,没谁自己主动提出转业的。可是,部队干部是要年轻化的,每年必须有一定量的干部特别是团职干部退出现役,转业到地方工作。不走怎么办?组织上、领导上做工作,动员,找他们谈话,也就是撵他们走。这就容易带来一个副作用:伤感情。有的同志转业到地方后,对部队很是恼火,有的甚至骂部队。这种情况被大家戏称为“反弹”。
我不存在“反弹”的问题,因为部队不让我转业,是我执意要走的,并且走得很急。从我提出转业到去特殊教育大学报到,前后只一个月,而正常转业的同志这个过程差不多是一年。由于没有过渡期,从思想感情到行为举止都没有转换过来,总觉着自己还是在部队,还当着兵。特别是刚到地方后的那一段时间里,夜里做梦,总是梦见自己在部队如何同干部战士一起出操、训练、学习,同班子成员一起开会、讨论问题等场景。不过,这些都是虚的,解决不了多大实际问题。关键是把人民军队优良的传统作风继承下来,发扬光大,把人事工作做好,当一个合格的人事处长。
怎样当一个合格的人事处长呢?那就是一切从学校的整体利益和长远利益出发,严格按政策规定办事:符合政策规定的,不找也办;不符合政策规定的,找也不行;确实需要照顾的,起码“硬件”要够,差距不能太大,叫多数人能够接受。主持人事处工作8年,共组织评聘各系列专业技术职务人员527人,其中正高64名,副高128名,中级335名,没有任何不良反映,连一封告状信也没有。人事处年年被评为先进部门,我也年年被评为优秀处级干部。有熟悉我的同志到特教大学办事,向有关人员打听我这个人怎么样时,回答是两句话、八个字:眼睛向下,公道正派。我听了后嘴上虽然不说,心里也是“滋”得一个楞一个楞的。
2005年夏,特教大学党委班子换届,上面给派来了一个新的党委书记。此人叫郑吾弛,虽是一个女人身,却长着一副男人的外表:浓眉,小眼,大嘴巴。不过,有一副高级的金丝眼镜一戴,倒也不乏文质彬彬的气质。我想,这一下咱们学校肯定更好了,专家治校嘛!大学是传授文化的地方,文化人当书记,内行,有利于事业的发展。她到职的当天,我就把学校有关人事工作的全部文件送给她一套,并把教职工队伍建设的状况向她作了详细汇报,以利于她熟悉和掌握情况,更好地对人事工作实施领导。她倒也客气,连说谢谢,谢谢,希望多支持她的工作。我说没问题,咱别的本事没有,遵规守纪,好好干活,还是能够做到的。她说那好,那好。
这天,我正在办公室里起草一份有关人事工作的文件规定,键盘学院的一个老师来找我。这位老师是一位钢琴大家,全市闻名。他一辈子没有结婚,没儿没女没老婆。55岁那年,他申报教授资格。学校和市高评委都推荐评审通过了,人事局也备案了,就在准备聘他为教授、为他兑现正高工资的时候,他身体不好,要求按副教授办理退休手续,到加拿大他哥哥那里去养病。当时,我刚刚转业到特教大学,对有关的政策规定不熟悉,只是从好意出发,认为啥都是次要的,身体要紧,就按他的要求办了。事后才知道,他是市政协委员,任届不满,别说55,就是满60岁也不能叫人家按副高退休。他对我说,那时候他也不知道有这个规定,病愈从国外回来后,听别人说了后才知道的。并对我说,董处长,责任不在你,在我自己。现在我有两个想法,一是聘我为教授,正常上班;二是按正高给我兑现退休金。这两条答应我一条就行。我说,第一个不好办,你已经退了,再聘你为教授,是要占岗的,挤兑别人。第二个可以。我向领导汇报一下,如果领导同意,就给你按正高发退休工资,怎么样?他说,行。我先是找了校长、副书记、副校长们,他们都没意见,最后到了郑吾弛那里。
我详细向她做了汇报后说,当时按副高叫人家退休是不对的,现在只按正高给他发退休工资,要求不高,是合理的,应该答应他。我想,政策规定很明确,其他领导都同意,大概不会有啥问题吧。没想到,她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说,你说的这个事有一定的道理,不过不慌,你先把这个事办了再说。边说边递给我一份类似求职材料的东西。
我接过一看,也是键盘学院一个未婚男老师的事。不过这个老师年轻,30来岁,长得也很帅,刚从上海读完博士回来。他只是一个讲师,要求越过副教授直接评教授。这实在有点太出格了。副教授满5年才能正常申报教授,不满5年算破格,而破格的条件非常苛刻,没有特别重大的贡献是不行的。这个老师不但破格,还要越级晋升,成果呢,只在有关刊物上表了三篇论文,近三年一节课也没有给学生上过,别说越级评审,连正常申报的资格都不够。
“这恐怕不行,”我说,“越级晋升,差距太大。”
“博士嘛,”郑吾弛说,“高层次人才。”
“在他之前,咱们学校博士有好几个,博士后也有,都是逐级晋升的,条件都比他过硬。有个横向比较的问题。”
“这么说,你认为这事不能办?”
“不能办。”我轻声说,唯恐刺激了她。
“那你刚才说的这个事也就别办了!”她满脸的不高兴。
我很生气。这根本就是两回事嘛,怎么能把二者搅混在一起,该办的不办、不该办的硬办呢!
“不办可以,”我说,“可他是市政协委员,如果他找到上面,上面责成咱们办,那就被动了。”
“噢,”她又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不动声色地说,“你分析得对。好,这两件事你就看着办吧,啊!”
我心里一阵高兴。看来,郑书记还是不错的,只要把具体情况和有关的政策规定向她汇报清楚,她还是很通情达理、很有正事的。回到办公室,我把那个老教师的事情办了,把那个年轻男教师的事情放下了。
这天开处级干部会,我和一位平时接触比较多、说话比较直接的同事坐在一起。他问我说:
“郑吾弛叫你给那个年轻的男教师评正高,你是不是没有同意啊?”
“是。”我说。
“哈哈,你可坏了人家的好事了!”他一脸的神秘。
“啥好事?”我不解。
“谁还不知道,二人早有一腿子了。你不叫那个年轻的男老师评正高,那个年轻人不上郑吾弛的床,郑吾弛还不拿你撒气。小心吧,郑吾弛要办你!”
“别胡扯,说话要有根据。”
实践证明,同事的提醒是对的。不久,处级干部调整,我被调到一个二级学院当书记,人事处长换成了郑吾驰的老乡。转过年来,那个年轻的男讲师不但越过副教授评上了教授,还在连个副科都不是的情况下,“一步到位”当上了正处。在评教授时,怕评委们不投他的票,郑吾驰一个评委一个评委地打电话,要求必须把他投出来,肆意践踏干部人事工作的制度和规定。不仅如此,还以考察为名,带着她的“小白脸”先是全国、后是全世界的公款旅游。在澳门赌博,一次就输掉人民币2000万元。更有甚者,在拉斯维加斯,二人还双双包了个男、女老外,充分而尽情地享受床上的“洋生活”。由于郑吾驰大肆贪、占、捞、糟,挥霍无度,使学校负债累累,连师生们外出写生、实习的经费也没有了,教职工干工作还得自掏腰包先把钱垫上。为了避免学校遭受更大的损失,从一个共产党员的党性和良心出发,我署上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向市纪委进行了举报,并到上级组织部门当面作了反映。很快,市纪委监委开始对郑吾驰进行调查,不久被免去党委书记职务,其违法乱纪问题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得知郑吾弛下台的消息,全校师生欢呼雀跃。在学校办公楼前的小广场上,礼花满天,鞭炮齐鸣,既像欢庆粉碎“四人帮”的伟大胜利,又像纸船明烛送瘟神,好不热闹。也就是在这个月,我又回到人事处继续干处长。